15
奉喜回来了,是带着二十余人的队伍从南宫回来的。
二十条汉子趁着月牙西沉时摸进了贾村。柳树林里一阵窸窣,粗布褂子上抖落的露珠砸在枯叶上,声响轻得惊不动打盹的田鼠。碉堡上的探照灯扫过来,众人立即化作一地碎影,有的贴住老坟碑,有的没入秸秆垛,活似一盘突然散落的黑棋子。
奉喜踩着老宅墙根的青砖缺口翻进院时,腐苔在掌心留下冰凉的触感。三长两短的叩窗声惊醒了守夜的兄嫂,油灯亮起的刹那,他看见母亲的白发在门缝里一闪。
"四年啊!"母亲的巴掌带着艾草味落在他肩上,力道轻得像是拂去灰尘,"村东头王婆都给俺裁过两回寿衣了!"奉喜的膝盖砸在青砖上,震落了房梁积年的灰。
额头抵着母亲膝盖补丁时,他嗅到棉布里裹着的樟脑味,那是老人每年晒衣时,都要给他那件"死在外头的衣裳"特意熏的。
石爷的灯笼刚探进门槛,昏黄的光晕就笼住了兄弟相搀的身影。灯光下奉喜的短发泛着青茬,眼角细纹里还嵌着滹沱河的风沙。"娘,儿子这回真不走了。"话音未落,房梁悬着的红辣椒突然晃了晃,让他想起刘洁鬓边那朵会咬人的野山茶。
老太太别过脸去,枯瘦的手指攥得被面起了皱:"把这个野种撵出去!"石爷忙上前打圆场,蒲扇般的大手拍在奉喜膝头,扬起一缕带着硝烟味的尘土。
"喜子!"奉禄的泪砸在弟弟手背上,烫得他心头一颤,"娘的眼都快哭瞎了......"
奉喜突然跪行两步,额头抵住床沿。老太太的手颤抖着抚上他后颈,触到一道新鲜的疤痕时,哭声陡然拔高:"成家!明儿就相看姑娘!"她扯过凤芝的衣角,"他嫂赶紧......"
奉喜的喉结滚了滚。碉堡上的膏药旗还在夜风里哗哗作响,刘洁藏在太行山坳里的电台等着他去取情报。可母亲指甲缝里的陈年艾草味,却比任何严刑拷打都更难招架。
老太太的抽泣声渐渐弱了,奉喜轻轻掖好被角,那床打了十八个补丁的棉被,还是他离家那年母亲新絮的。院里的月光像层霜,覆在三人肩头。
"家里多亏你们了。"奉喜的声音压得极低,却字字砸在青砖上,"我得去邯南找挺子......"
"连口热汤面都等不及?"奉禄急得去拽弟弟的衣角,却被石爷拦住。老石朝檐头努努嘴,二十个黑影如铁铸般立在墙头,刺刀映着月光。
奉禄的手最终重重落在弟弟肩上:"活着回来。"石爷突然抓住奉喜的腕子:"带上老哥吧?"皱纹里蓄着的期盼,烫得奉喜别过脸去。
"等联系上挺子......"话到一半突然哽住,"秀儿呢?"夜风骤然停了,石爷的瞳孔猛地收缩,奉禄张开的嘴被石爷一声咳嗽截住。
"天要亮了。"石爷转身推开柴门,阴影里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。奉喜翻上墙头时,最后回头望了一眼,母亲窗前的辣椒串在风里摇晃,像极了那年秀儿辫梢的红头绳。
启明星刚爬上老槐树梢,石爷和奉禄已站在村口。队伍在冻土上踩出两道白印,奉喜的背影渐渐被晨雾吞没,只剩轻娑脚步声在清冷的空气里作响。石爷蹲在磨盘边,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,突然蹦出一句:"秀儿......该说亲了吧?"烟杆在青石上磕出的闷响,惊飞了柳枝上的寒鸦。
次日鸡叫三遍,老太太就把奉禄唤到炕前。枯瘦的手指绞着被角,声音压得极低:"凤芝给喜子相看的姑娘......有信儿没?"窗纸透进的晨光里,奉禄看见母亲眼里闪着四年未见的亮光。
"鸭池她姨家侄女,二十五了,屋里地头都是把好手......"奉禄话没说完,老太太就急着撑起身子:"大两岁咋了?会疼人!"她突然精神起来,像枯枝发了新芽,"快去!告诉凤芝,扯块红布带去,就说咱家相中了!"
窗外的雪开始化了,檐水滴在青石板上,滴滴答答像极了喜宴上的鼓点。老太太望着房梁上挂着的红辣椒串,恍惚看见上面系了红绸,那是她留着给喜子娶亲时,要挂在门楣上的。
当年奉喜与刘洁撤离贾村后,辗转保定、陕北,如今又随八路军东进支队杀回冀南。党组织为开辟抗日根据地,特遣这支精干小队潜回邯南,像撒豆成兵般在敌后播撒火种。
奉禄的驴车吱呀呀碾过滏阳河岸的薄冰,凤芝膝头的红漆食盒里,枣糕的甜腻混着新蒸腊肉的香气。鸭池村的亲事进展得意外顺利,女方家长摸着奉禄带来的"四色礼",连连点头,这家后生虽常年在外,终究是正经的老户人家。
老太太盘腿坐在炕头,枯枝般的手指在黄历上摩挲,腊月十八那页已被掐出深痕。"趁他在家,赶紧把事办了!"老人浑浊的眼里闪着精光,仿佛看见新媳妇敬茶时那低眉顺眼的模样。檐下新挂的腊肠滴着油,突然让她想起四年前那个秋日,刘洁帮凤芝着推磨时,蓝布学生装被汗水浸透,辫梢沾满玉米须子,笑声脆得像打谷场上的银铃。
奉禄蹲在门槛上磨镰刀,铁器相刮的声响盖不住心底的不安。李挺醉酒时漏过口风,说奉喜和刘洁早就是"革命夫妻"。他偷眼瞥向母亲,老人正用红布包着给新媳妇的银镯子,那镯子样式,恰是刘洁最嫌"老气"的那种。
"疯丫头..."老太太突然嘟囔出声,惊得奉禄手一抖。镰刀割破手指的血珠滴在雪地上,像极了那年刘洁负伤时,浸透绷带的血迹。
奉禄蹲在灶房的门槛上,烟锅里的火光在夜色中忽明忽暗,映照着墙上那行斑驳的"抗日救国"标语,那是刘洁四年前用锅底灰挥就的,如今已被风雨侵蚀得支离破碎,却仍倔强地攀附在土墙上。
烟丝燃尽的噼啪声惊醒了他的思绪。虽说鸭池那边的亲事已下了聘,可万一奉喜抵死不肯拜堂......奉禄的太阳穴突突直跳,仿佛已经看见母亲昏厥在喜堂上的场景。
"得问个明白!"烟锅重重磕在青石上,溅起一串火星。他盯着那些转瞬即逝的光点,下定决心等弟弟回来当面问清。若他真与那刘洁有了情分,这亲事断不能应。老太太若知晓,怕是能气得背过气去。夜风吹得标语残迹沙沙作响,恍惚间又见那个挽着裤脚写标语的飒爽身影。
崔曲土地庙的残灯将李挺的身影拉长,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壁画上。他扯下浸透汗水的羊肚巾,钢针挑动灯芯的刹那,额角那道蜈蚣似的疤痕在火光中泛着暗红。奉喜该到了!这个念头刚起,记忆便如决堤之水:四年前那个文弱书生,如今可还扛得动汉阳造?
残月爬上庙檐时,一个身影悄然出现在门槛。李挺这铁打的汉子突然像被抽了脊梁,喉间溢出的哽咽惊得梁上春燕振翅。他扑上去时撞翻了香炉,陈年的香灰扬成一片雾障。
"四年......"粗粝的手指扣进奉喜肩胛,摸到的却仍是嶙峋的骨头。两人跪在香灰堆里,李挺腰间那串弹壳硌得生疼,二十三枚,正是当年撤出贾村时的人数。奉喜的后颈湿了一片,不知是谁的泪先落的。供桌上残缺的土地公塑像俯视着这对兄弟,裂开的嘴角似笑非笑。
油灯将奉喜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庙墙上,随着他传达上级指示的手势不断变幻形状。李挺在黑暗中攥紧了拳头,几年来的孤军奋战,三十多名秘密发展的队员,无数次险象环生的地下联络,终于等来了主力部队的消息。
锄头敲击青石的暗号突然打破沉寂。二十名八路军战士如幽灵般鱼贯而入,汉阳造的枪管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蓝光。破庙里顿时有了生气,李挺的副队长悄悄抹了把眼角。
"主力已到南宫。"奉喜的声音很轻,却像火把扔进干草堆。李挺猛地拍向供桌,震得烛火剧烈摇晃:"干他娘的!"他腰间那支磨得发亮的驳壳枪撞上香炉,金属交击声惊醒了角落里打盹的通信员。
战士们沉默地擦拭着武器,枪油味混着汗酸气在庙里弥漫。奉喜的目光扫过墙角那堆简陋的装备,三十多支老套筒的枪托上刻满了正字,每道刻痕都记录着一次成功的伏击;红缨枪的穗子虽然残破,却仍倔强地保持着冲锋时的姿态。
"挺子,上级要咱们扎根群众。"奉喜的声音像把钝刀,在昏暗的庙里缓慢地磨着,"现在还不是亮旗号的时候。"
李挺的拳头砸在香案上,震落一层陈年香灰:"四年!"他扯开衣襟,露出胸口狰狞的弹痕,"弟兄们像耗子似的钻地洞,就等着这天!"油灯将他眉间的沟壑照得如同刀刻,哪还有当年白面书生的影子。
奉喜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地图上的邯南据点。火光忽明忽暗间,他突然看清了李挺眼底的灼热,有时候,一场漂亮的伏击,比千百张传单更能唤醒民心。
"干!"奉喜突然拍案而起,惊得梁上燕子振翅。这个字眼像颗烧红的子弹,烫穿了所有犹豫。李挺的驳壳枪"咔嗒"上膛,金属撞击声在破庙里久久回荡。
民国二十七年四月的那个傍晚,京汉铁路西侧的暮色被枪声撕裂。两个醉醺醺的日本兵晃进百家村村头,刺刀挑开王老汉家的破门帘时,灶台上的玉米粥还没熬稠。
王老汉的胸膛被捅成了筛子,血沫喷在过年新糊的窗花上。女人的惨叫惊动了整个村子,镢头铁锨在月光下汇成愤怒的洪流。两个兽兵打完最后一颗子弹,就被砸成了肉泥,李铁匠的钢锨劈开钢盔的脆响,至今还在幸存者梦里回荡。
次日清晨,狼狗的狂吠惊飞了村口的麻雀。小山智雅少尉的皮靴碾过晒场上的血痂,汉奸颤巍巍的铜锣声里,男女老少被赶到了土地庙前。老村长捂着被刺穿的肚子,肠子从指缝间滑出来时,还在咿咿呀呀地装糊涂。
机枪扫射的声音像年关的爆竹,只是倒下的不是秸秆扎的靶子。血渗进晒场的黄土里,凝成黑紫色的痂。那口百年老井吞没了四十多个挣扎的身影,汽油桶滚动的声响中,火把划出残忍的抛物线。井底传来的哀嚎持续了多久?有人说一袋烟工夫,有人说足足半宿。只有井沿上那些抓挠的血指印,永远凝固在了那个春寒料峭的黎明。
百家村的惨讯在子夜时分传到崔曲。侦察员每说一句,土地庙的油灯就暗一分。奉喜的拳头越攥越紧,指甲抠进掌心的疼痛却压不住眼前翻涌的画面,井沿上焦糊的指痕、土墙上喷溅的脑浆、刺刀尖挑着的碎花襁褓......
"干他祖宗!"奉喜突然抡起香炉砸向神龛。青铜撞击的巨响惊起全村犬吠,香灰雪崩般覆盖了"有求必应"的匾额。飘落的灰烬中,他展开作战地图,平汉铁路的墨线像条淌血的伤口。
指尖划过百家村的位置时,芦苇荡的沙沙声仿佛变成了井底最后的抓挠声。"不要蛮干,"奉喜的声音像砂纸**,"要像杀猪刀,往大动脉上捅。"他派通信员连夜赶往贾村,要石爷带着那帮老兄弟在输元河芦苇荡会合,那里的每丛芦苇,都该染上侵略者的血。
四月的夜风裹挟着未消的寒意掠过输元河,枯黄的芦苇丛在暮色中沙沙作响,如刀剑相击。奉喜齿间咬着的草茎渗出咸涩汁液,想起了那把炒黄豆的味道,那是四年前撤离时,李挺塞进他怀里的最后口粮。
河面破碎的月光被六十余道黑影搅乱,队伍如幽灵般贴着铁路路基潜行。李挺突然按住身旁中年人的肩膀,石爷背上那把绣春刀的寒光刺破夜色,刀柄缠绕的红布早已褪成血痂般的暗褐,正是当年离别时他亲手系上的。
探照灯的光柱如毒蛇吐信扫过河面,惊飞的鹧鸪翅膀拍打出凌乱暗号。奉喜望向邯城方向隐约的红光,恍惚又见太行山坳里,刘洁点燃的那堆篝火。夜风送来膏药旗特有的机油与血腥混杂的气息,他无声地拉下枪栓,金属碰撞的轻响惊醒了蛰伏的杀机。
芦苇荡的沙沙声盖过了六十双布鞋碾过枯草的声响。孟仵村据点的岗楼上,探照灯机械地画着圆圈,惨白的光掠过铁丝网时,照见几滴新凝的露珠,那是石爷绣春刀上滑落的夜雾。
"咯吱——"钢钳绞断铁丝的声响混在枭鸣里。两个日本兵晃着酒瓶,皮带扣在月光下晃成索命的银铃。石爷的身影从阴影里浮出,砍刀划出的弧光像割断麦秆般利落。奉喜按住还在痉挛的躯体,掌心的黏腻让他想起百家村井壁上那些绝望的抓痕。
岗楼上的伪军正打着哈欠转动探照灯。石爷狸猫般蹿上木架,刀光闪过时,那二狗子连闷哼都未及发出。老猎人接替了探照灯的操作,光束依旧规律地扫过荒野,只是再照不见铁丝网下匍匐的身影。
营房里的鼾声此起彼伏,像极了石爷年轻时猎杀的野猪群。奉喜的匕首从门缝游进去,月光在刀刃上淬了道冷焰。门轴转动的微响惊醒了最机警的老兵,可他睁眼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,是数十把大刀在月光下绽开的死亡之花。
营房内的浊气在月光中发酵,混杂着未消的酒精与血腥。数十把钢刀同时扬起时,墙上的膏药旗阴影如蛛网般颤动。刀刃切入脖颈的闷响此起彼伏,像极了秋收时节的砍瓜声。血雾在纸窗透进的月光里绽开,头颅滚落榻榻米的声响惊醒了酒坛里沉睡的蜉蝣。
"卫兵!拿酒来——"小山智雅趿拉着木屐撞进内室,醉眼霎时瞪得滚圆。月光勾勒出的地狱图景中,某个头颅的胡须仍在抽搐,仿佛还在回味最后的清酒。那群持刀的夜叉静静伫立,刀尖滴落的血珠在寂静中发出"嗒、嗒"的声响。
"你们......"军曹长的手摸向空荡荡的枪套。奉喜的刀尖已抵住他颤抖的下颌,烟头的火星坠入血泊,发出"嗤"的轻响。军曹膝下漫开的水渍反射着月光,像条扭曲的银蛇。
李挺的瞳孔突然收缩,墙上那张人皮地图渗出油光,烙着“八路”字样的皮肤蜷曲如枯叶。记忆如闪电劈开夜幕:妹妹被拖走那夜,门槛上的月光也是这般惨白。鬼头刀劈下的瞬间,颅骨碎裂的声响像劈开老葫芦瓢。少尉的马靴轰然倒地,靴底粘着的碎布片,正是百家村井台上失踪的婴儿襁褓残角。
石爷手中的火柴在探照灯架上划出一道流星,火舌瞬间吞噬了浸透柴油的油毡。冲天火光中,据点如纸灯笼般熊熊燃烧,将黎明前的天空染成血色。奉喜用刺刀蘸着尚未凝固的血浆,在残垣断壁上挥毫:
"莫道中华无儿郎
烽火遍地斩豺狼
报仇雪恨靠八路
救星就是**"
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血痕,顺着"党"字末端缓缓滴落,像迟到的泪痕。蜿蜒的血线,如百家村老井壁上蜷曲的指节绝望的抓痕。
"带上这些畜生脑袋!"奉喜的声音嘶哑如锈刀磨石,"去祭奠百家村的父老乡亲。"晨曦微露时,战士们肩扛缴获的枪械弹药,刺刀上挑着的头颅还在滴血。这场未费一枪一弹的奇袭,像柄尖刀捅进了侵略者的咽喉。
百家村土地庙前,晨光撕开薄雾,照见满地诡异姿态凝固的尸骸。血迹渗入黄土,将整片广场染成暗紫色的痂。战士们握着铁锹的手不住颤抖,锹尖掘土时的闷响,像是大地发出的呜咽。
新坟的土腥味混着未散的焦臭,奉喜从废墟里寻来的残香插在坟头,青烟袅袅升起。十几个倭寇头颅排成的北斗阵中,最亮的那颗正时小山智雅扭曲的面容。奉喜三鞠躬时,泪水砸在坟前,与香灰一起渗入泥土。
"乡亲们!魂可安息——"他的呼喊惊起群鸦,在血色朝霞中盘旋不去。
消息如野火燎原:孟仵村据点一夜倾覆。邯西百姓在灶台边、田垄间窃语相传,有人偷偷翻出藏了三年的爆竹,炸响在黎明前的黑暗里。这些年,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早成了裹脚布,各色"司令"的旗号比戏班子的行头还花哨。如今这第一把真正烧向鬼子的火,终于照亮了冀南大地阴霾的天空。
野藤的军刀劈碎了司令部的案几,震得窗棂上的浮灰簌簌落下。王满仓垂首立在墙角,冷汗浸透的衬衣紧贴脊背,活像只被雨淋透的鹌鹑。而此时的胡建仁,正调整呢子礼帽的角度,金牙在煤油灯下泛着得意的冷光。
"太君放心!建仁一定抓住八路..."他**新配的匣子枪,牛皮枪套的触感让他想起县衙大印的包浆。野藤的雷霆之怒,反倒成了他胡建仁东山再起的东风。
翌日清晨,自行车队叮叮当当冲出城门。胡建仁的礼帽在乡间土路上格外扎眼,车铃惊起坟头的乌鸦,在空中盘旋成不祥的阴云。匣子枪随着颠簸不断撞击车架,那"咔嗒咔嗒"的声响,像是阎王爷的算盘珠子在响。
